[明]梅纯《损斋备忘录》
《损斋备忘录》,二卷,明梅纯撰。梅纯,夏邑人,为洪武中驸马都尉梅殷玄孙,世居金陵。成化辛丑进士。知定远县,忤上官,弃归。袭武阶,为中都副留守。传附《明史·卷一二一宁国公主传》后。
●损斋备忘录上
纪事
纂言
知人
格物
○纪事
《续资治通鉴纲目》第二十七卷所载,乙未夏六月从我太祖高皇帝渡江者凡十人,今各略考其终始如左:
曰徐达,官至太傅、中书右丞相、征虏大将军,封信国公。洪武三年改封魏国公。十八年薨,追封中山王,谥武宁。子允恭,袭封公爵。次增寿,永乐初封定国公。
曰冯国用,官至帐前都指挥使。立功草昧时,早卒,追封郢国公。子诚,官至佥大都督事。弟胜,洪武三年封宋国公。
曰邵荣,官至平章政事,以谋反诛。
曰汤和,官至御史大夫兼太子谕德。洪武三年封中山侯。十年,进封信国公。二十八年薨,追封东瓯王,谥襄武。子鼎,先卒,追封信世子。
曰李善长,文臣,官至太师、中书左丞相,封宣国公。洪武三年改封韩国公。二十四年以罪赐死。子棋,尚顺德公主,授驸马都尉。
曰常遇春,书至平章军国重事、征虏副将军,封鄂国公。洪武二年薨于军,赠太保,追封开平王,谥忠武。子茂,洪武三年封郑国公。茂废,无子,弟升袭爵,改封开国。
曰邓愈,官至御史大夫。洪武三年封卫国公。九年薨,追封宁河王,谥武顺。子镇,袭封公爵,改申国。
曰耿君用,官至明威将军、管军总管。从征张士诚,死于阵,后追封长兴侯。子炳文,官至镇国上将军、大都督府副使,洪武三年封长兴侯。
曰毛广,亦文臣,官至参议,早卒。子骧,官至都督。
曰廖永安,官至同佥。与张士诚战,被执,卒于苏州,追封楚国公。弟永忠,官至平章政事,洪武三年封德庆侯。
又方渡江而归附者一人,曰俞通海,官至都督同知。卒于军,后追封虢国公。弟通源,洪武三年封南安侯。
甥一人,曰李文忠,母曹国公主,父贞,驸马都尉,追封陇西王,谥恭献。文忠官至同知军国事。洪武三年,封曹国公,十七年薨,追封岐阳王,谥武靖。子景隆,袭爵。
义子一人,曰沐英,官至征西将军。洪武十年封西平侯。二十五年卒,追封黔宁王,谥昭靖。子春,袭侯爵,卒,次子晟仍袭侯爵,永乐间进封黔国公。
此以上皆从王师初起义者也,逮至洪武三年大封功臣,则增多矣。
封公者六人:
李善长封韩国公 徐达封魏国公 常茂封郑国公
李文忠封曹国公 冯胜封宋国公 邓愈封卫国公
封侯者二十八人:
汤和封中山侯 唐胜宗封延安侯 陆仲亨封吉安侯
周德兴封江夏侯 华云龙封淮安侯 顾时封济宁侯
耿炳文封长兴侯 陈德封临江侯 郭子兴封巩昌侯
王志原封六安侯 郑遇春封营阳侯 费聚封平凉侯
吴良封江阴侯 吴祯封靖海侯,赵庸封南雄侯
廖永忠封德庆侯 俞通源封南安侯 华高封广德侯
杨璟封荥阳侯 康铎封蕲春侯 朱亮祖封永嘉侯
傅友德封颍川侯 胡均美封豫章侯 韩政封东平侯
黄彬封宜春侯 曹良臣封宣宁侯 梅思祖封汝南侯
陆聚封河南侯
后十七年所定功臣次第,其因革又异于前所定矣。曰功高望重,连岁曾总兵者八人:
魏国公徐达 曹国公李文忠 卫国公邓愈
侍国公汤和 宋国公冯胜 西平侯沐英
长兴侯耿炳文 江阴侯吴良
曰专簿书而听指示者一人:
韩国公李善长
曰以义气而功封者三人:
营阳侯郑遇春 六安侯王志 平凉侯费聚
曰所在随军征讨,累有战将之功,未有总兵之名而论旧封者十九人:
江夏侯周德兴 巩昌侯郭子兴 南雄侯赵庸
安庆侯仇成 崇山侯李新 南安侯俞通源
永平侯谢成 凤翔侯张龙 靖海侯吴祯
东胜侯汪兴祖 普定侯陈桓 航海侯张赫
舳舻侯朱寿 德庆侯廖永忠 临江侯陈德
济宁侯顾时 延安侯唐胜宗 吉安侯陆仲亨
淮安侯华云龙
曰建功者十五人:
颍国公傅友德 凉国公蓝玉 靖宁侯叶升
景川侯曹震 会宁侯张温 定远侯王弼
武定侯郭英 怀远侯曹兴 雄武侯周武
安陆侯吴复 宣德侯金朝兴 永成侯薛显
东川侯胡海 鹤庆侯张翼 永嘉侯朱亮祖
曰因父而封者四人:
开国公常升 蕲春侯康铎 金宁侯陈辂
西凉侯濮玙
曰持兵负固于两间,可观望而不观望来归者七人:
东平侯韩政 宣宁侯曹良臣 荥阳侯杨璟
河南侯陆聚 汝南侯梅思祖 宜春侯黄彬
豫章侯胡均美
共五十七人。然得与功臣庙祀者,惟二十一人而已:
中山王徐达 开平王常遇春 岐阳王李文忠
宁河王邓愈 东瓯王汤和 黔宁王沐英
郢国公冯国用 越国公胡大海 梁国公赵德胜
济国公丁德兴 巢国公华高 蔡国公张德胜
虢国公俞通海 江国公吴良 海国公吴祯
蕲国公康茂才 安国公曹良臣 黔国公吴复
泗国公耿再成 东海郡公茅成 燕山侯孙兴祖
传曰:“为君难,为臣不易。”信哉!
皇明祖训祖训条章所载,合议亲戚之家内系功臣者五人:魏国公家,信国公家,曹国公家,西平侯家,武定侯家。
国初文臣生受封爵者三人,曰李善长,以太师、中书左丞相封韩国公。曰汪广洋,以中书右丞相封忠勤伯。曰刘基,以御史中丞封诚意伯。后李、汪皆各以罪赐死,惟刘公令终。
国初将臣封公侯者,今惟中山徐王、黔宁沐王及武定侯郭公三人子孙尚得承袭,余皆废罢。中山、黔宁,御制为善阴隲内,固尝载其有功不杀及忠爱之德矣。
恭睹大明一统志所载,武定侯郭公,临淮人。有膂力,善骑射。国初从征,渡江取金陵,以谨重见信任。又从征伪汉,战鄱阳湖、下武昌,及从徐达取中原、克元都、定陇右、山后诸处,继平南溪峒诸蛮,累功封武定侯。复同傅友德平北虏。英为将,善抚士卒,人多用命。大小百余战,刀箭瘢被体若刻画,然英毅之气濒老不衰。居家善事亲,尤喜观书。卒,追封营国公,谥威襄。及观少傅杨公荣所撰神道碑,称公沉毅多智,身长七尺,膂力过人。尝从征伪汉陈友谅及子理,其将有陈同佥者,骁捷善槊,驰入中军帐下,上遽呼公曰:“郭四为吾杀贼!”公持枪跃马,奋臂一呼,贼应手殒坠。上解所御赤战袍衣之,曰:“唐之尉迟敬德不汝过也。”皇宁妃,公之女弟也。公镇河南,上遣至公第饯之,且谓公素清俭,赐白金二十罂、厩马二十二匹。
公孝友仁恕、恭俭诚实出于天性,母夫人尝疾笃,悬身灯告天,求以身代。及卒,公庐墓侧,昼夜号泣不绝声,毁瘠日甚。一夕,梦母夫人告曰“地湿则致疾,致疾则伤生。汝固纯孝,惟竭忠报国为父母光,墓不必庐也。”公感悟而归家,三年之中哀痛如一日。平居兄弟怡怡,克尽友爱。御军行师,动有纪律,推心任人,甘苦同之。家居简静,好读书,天文、地理、百家之说,靡不通晓。教训子孙以俭素力学为务。事太祖高皇帝四十余年,小心谨慎,未尝有过。公大小百余战,金疮遍体,每阴雨痛甚,及闻征讨之命,即日就道,未始以老疾辞,亦可谓不忘忠孝者矣。岂天眷有德,视立功一时者自不同邪。
都督刘贞,合肥人。洪武中宁献王封国大宁,公为大宁总兵。文庙靖难,首入大宁,尽握其军以行。众方苦于近边无一人听公者,公恐被执,一夜窃负敕印浮海而南。京师闻众已离去,意公亦就降,因籍其家,无少长悉下狱。才一日,公乃由福建还,家人以是得释,故子孙至今尚云仍不替,盖当时幸全似亦非偶然者。今纯母淑人,即其嫡曾孙女也。其大宁旧地向既失守,遂弃诸塞外,今全军皆改置保定,而宁献王则迁国于南昌矣。
先高祖驸马都尉,汝南侯从子也。洪武末出镇淮安,太宗文皇帝靖难师至,犹固守其地。后臣民共推戴文皇帝继大统,先高祖访知大夫人家居无恙,遂散师还京。盖其初非不知时,以受人之托,不敢避其难也。其后非不终节,以天命已定,不能忘乎亲也。同时有周是修者,自经死,言者谓其不知天命,请加追戮。上曰:“彼食其禄,自尽其心。”一无所问。尝仰观此言,则上于先臣固无所罪也,而奸谀乃擅窃害之,痛哉!赖圣明卒置奸臣于法,而臣家逮今受恩未艾,盖福善祸淫天道圣心一而已矣。
孝庙即位之五年,以开国功臣追封王爵者,俱辅佐太祖高皇帝平定天下有大勋劳之人,今其子孙有不沾寸禄,与编氓无异者,欲量加恩典,俾奉其祀,乃下诏命皆查出明白,具实以闻。于是,吏部奉诏惟谨,即各行所在查取赴京。既而,开平王曾孙常复至自云南,宁河王玄孙邓炳至自湖广,岐阳王玄孙李浚、东瓯王玄孙汤绍宗皆至自南京。比至,命各授以指挥使职,遂转送兵部,皆定以南京锦衣卫使,各近其坟莹。夫当太平盛世,不忘于报功,此固圣天子之大德,而所司急于将顺,亦贤宰辅之公心也。时承行者则吏部尚书三原王恕、兵部尚书钧州马文升、验封郎中安陆孙交、武选郎中苏州徐源,皆一时名望也。
本朝文章首臣在洪武初则学士宋濂,其所记当时盛美有洪武圣政记。自永乐以后,则少师杨士奇,有三朝圣谕录。至天顺改元,则少保李贤有天顺日录、二录。皆近有印本。而圣政记独亡,仅见其序尔,惜哉!
○纂言
薛文清公曰:“先儒‘月映万川’之喻最好喻太极,盖万川总是一月光,万物统体一太极也。川川各具一月光,物物各具一太极也。”今观释氏书所谓“一月普现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摄”,亦是此意。朱子尝言彼亦窥见一二者,殆此类尔。
王懋学曰:“食饮暖于心,既久而达于四肢,此可以体天地之化;刺割抑搔才及于肤,而心即悟,此可以体天地之神。”斯言也可谓善于体道者矣。
稗官小说间亦有格言,若李弥远赠胡忠简之贬所十事,见赵与时宾退录,皆六经精义也。今备录于左:“一曰有天命、有君命,不择地而安之。二曰惟君子困而不失其所享。三曰名节之士犹未及道,更宜进步。四曰境界违顺,当以初心对治。五曰子厚居柳,筑愚溪;东坡居惠,筑鹤观,若将终身焉。六曰无我方能作为大事。七曰天将任之,必有大摧抑。八曰建立功名,非知道者不能。九曰太刚恐易折,须养以浑厚。十曰学必明理,记问办说皆余事。”
“世录之荣王者,所以录有功、尊有德、爱之厚之示恩遇之不穷也。为人后者,所宜乐职劝公以服勤事任,长廉远利以似述世风。而近代公卿子孙,方且下比布衣,工声词,售有司,不知求仕非义,而反羞循理为无能;不知荫袭为荣,而反以虚名为善继,诚何心哉!”近思录所载此条,本横渠策问,性理大全书则遗而未收。纯初以应袭指挥使中进士,后见此言,遂请于朝廷而复旧官,故备录于右,觊不负初志焉。
成化甲午,江西乡试发策,欲进周、程、张、朱五子配享先圣。大意谓礼以义起,五子之学实继孔孟既绝之统,其有功于来学,非汉唐诸儒所及,不可拘以世代先后,混于从祀,则道统以明。又谓颜路、曾皙、孔鲤乃回、参与伋之父,今子皆配享殿上,而父则从祀庑间,亦非人情所安,宜别祀叔梁纥于后寝,而以三子者配,则彝伦以叙。其立论甚精也。近观熊去非五贤祠记后语,乃知先儒已有是说,第当道者未举行尔。今朝廷右文图治,典礼者能不一奋舌乎?然理义根于人心,谓必有时而遂也。
滨水田地常互有消长,其税粮尚循旧额征收,而无所增损,故消者往往苦于陪偿,而长者反利出望外,可谓误矣。纯谓宜以新积游淤之地补还被冲之家,庶盈歉适均而人无妄讼。今江、淮间州县苟以时举行亦非甚难,且于法制无所拘碍,顾在任者何如耳。
天之生人厚薄不齐,君子亦行法以俟命而已。若必据所行之得失善恶而责效于贫富寿夭,是不揣其本而惟末之齐也。且如松柏之生,或曰遭戕伐亦未遽至枯朽,而槐柳桑柘虽极天时之养、人事之培,终亦莫能同其永年也。顾今之世,乃有挟一事之得、一行之善而报或不称者,往往怨天而尤人,其亦不知命也矣。
欧阳子本论谓佛老之害,当修其本以胜之,窃以为未然。盖本苟已修,异端不入矣。今其道方炽而遽欲修本以胜焉,是犹病剧不治,惟务培养元气也,其愈也难矣。
释氏以识心见性为本,而欲空万化,殊不知所以能识能见,固赖二气之良能也。若并空之,则亦将何以识之、见之邪?
心犹火也,仁则火之热也,热不离于火而能及乎物,犹仁不离乎心,而能施诸人也。
天地之间皆一气之流行,而理则随在而寓焉。观夫扇举而风,则气无不在可见矣。鸿翔而序,则理无不在可见矣。
○知人
世称前元诸儒宗理学者,必曰南吴北许,此固非后学所敢轻议。但今读其书,则见静修刘公所见尤多自得。如因歉责家废楼,而谓人之体道当随气机之成毁循环,不可因废而遂厌怠。其论声音之发,则谓根于物情,如来之声必来,去之声必去,皆天造地设。人能知此,则知唯诺坐立之类各有本然一定之理,而自不得龃龉于其间,是皆先贤之所未言。其他立论大率多类此,诚有功于世教不浅也。惜乎!其卒时年才四十有五,未暇著述,故学者鲜知之,犹幸存而未泯者则不可不尽心也。
少保李文达公尝谓当日仕途中能尚理学者才见薛大理一人。今观其所著读书二录,皆身心体验而有得者,信非高才能文之人所能造也。故其教人拳拳以复性为事,可谓知所务矣。方其幼时,手录性理大全一书,其书不下数百万言,非立志之大,宁无厌心?是以卒能诚身以及于人,而一时之死生利害略不能动也。彼浅见者乃病其言之不华,是以相如、扬雄为胜于曾子之一唯耳。
形容他人足以窥在己之所养。孙志同素不多作诗,一日,题人庐墓卷有曰:“悬知表门事,不是结庐心。”便非诗人刻意所能到,盖由其平日诚于自治,不求人知,故不觉见之于言如此也。
狄梁公虽始终为唐,卒授五王反正大统,功固高矣,然非守道者所宜取法。何也?盖君子于义有所不安,不敢须臾处以成事,有命难取,必于将来也。若梁公之事,后虽幸而成功,其身固已委质为臣,而处于其所不安矣。况或不能终遂其志,遂又将何以自献于先王乎?
按:狄梁公有姑,姑有一子。公请于姑,欲官之。姑曰:“吾止一子,不欲令其事女主以取荣名。”公惭而退。则妇人所见又在梁公上矣。
○格物
潜溪文集内一事,昔波斯人来闽,相古墓有宝气,乃谒墓邻,以钱数万市之。墓邻靳不与,波斯曰:“汝无庸尔也,此墓已无主五百年矣。”墓邻始受钱。波斯发之,见棺衾肌肉溃尽,心坚如石,锯开视之,见佳山水青碧如画,旁有一女靓妆凭栏凝睇,盖此女有爱山癖,朝夕吐吞清气,故能融结至于如此。此志一动气也。
程氏遗书内一事,南中有采石人,因采石石陷,遂在石中。幸不死,饥甚,只取石膏食之,不知几年。后因他人复来采石,见此人在石中,引之出。渐觉身硬,才出见风,便化为石。此气一动志也。天地之间,阴阳变化何所不至哉!
针指南,或金性趋南也,若火之炎上,水之润下尔。但他金体重,每藉于物,莫遂其性之自然,故惟针为可验也。
火浣布,盖金石之属,其缕若今铜铁丝网,入火遽不能燃耳。
方诸见月生水,此未及试,纵有之,其生当不多。盖火藉木为体,得其种可以传,故千寻之焰卒尔可灭,水自有体,其生可得遽盛。今以杯水费束薪热之,且难即消,则其长也,岂能顿异邪!知死之道则可以知生之道也。
凉焰以理推之决无。盖阳能制阴,故水可汤而泉有温者;阴不能制阳,盛极则克之矣,不能使之顺其性也。阳成形为火焰,火之余也,恶得凉? (明古今说海本此段下有如下一段文字:“朱启明谓人之目与舌皆有形,而所视所嗜者亦有形。鼻惟容气,故所嗅者亦惟气。至于耳,则中虚者也,而所听之声亦无迹。事物各以类应也固矣。”)
●损斋备忘录下
说诗
论文
补阙
拾遗
辩疑
刊误
○说诗
太祖高皇帝御制咏雪诗云:“腊前三白旷无涯,知是天宫降六花。九曲河深凝底冻,张骞无处再乘槎。”其一统鸿基兆于此矣。新雨诗云:“片云风驾雨飞来,顷刻凭看遍九垓。楹外近聆新水响,遥空一碧见天开。”维新丕治于是见焉,於乎盛哉! (此句下明古今说海本另有二段文字,录如下:“太祖征伪汉,至潇湘,赋诗云:“马渡溪头苜蓿香,片云片雨渡潇湘。阵风吹醒英雄梦,不是咸阳是洛阳。”天葩睿藻,豪宕英迈如此。”“大将征南胆气豪,腰悬秋水吕虔刀。马鸣甲胄乾坤静,风动旌旗日月高。世上麒麟终有种,穴中蝼蚁竟何逃。大标铜柱归来日,庭院春深听百劳”。此圣祖命都督佥事杨文南征而赐之之诗也,气象豪雄,音律和畅,酷似盛唐格局。”)
宣庙诗多六言,如过史馆云:“荡荡尧光四表,巍巍舜德重华。祖考万年垂统,乾坤六合为家。”上林春色云:“山际云开晓色,林间鸟弄春音。物意皆含生意,天心允合吾心。”二诗今人家往往有石刻摹本,盖石不在禁中,故人多得之。纯又尝于一故家获睹咏撒扇一首云:“湘浦烟霞交翠,剡溪花雨生香。扫却人间炎暑,招回天上清凉。”与前二诗皆一视同仁气象,而此一章尤有克治之意。大抵皆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此真帝王之言也。
先孺论文,每称苏子赤壁赋“山高月小,水落石出”之句,天然雄浑,不假雕削,故为可尚。愚谓惟诗也亦然,如太白“天晴一雁远,海阔孤帆迟。”“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等句,宇宙间亦岂多得哉!
“忽闻贫者乞声哀,风雨更深去复来。多少豪家方夜饮,贪欢未许暂停杯。”呜呼!此先君子夜闻丐者有感之作也。与前辈蚕妇吟所谓“子归啼彻四更时,起视蚕稠怕叶稀。不信楼头杨柳月,玉人歌舞未曾归”如出一手。然彼方自怨,此乃恤人,其设心更广矣。
人之才质各有所偏,故学者赋诗撰文不能兼美。昔韩子以三代文章自任,诗则让李、杜。至如宋潜溪为国初文章首臣,一时文士谁则过之?然于吟咏性情独亚于当时诸公,盖天之生物实者不华,渊者不陆,固不能兼全也。
古人作诗皆由所养,而不假雕琢,故其气象非后世所能及。如葛覃言告师氏一章,在当时不过直言其实事耳,然熟玩之,便可见其勤俭孝敬之实。他诗大率多类此,初非有意而作也。今人所养既不如古,顾乃劳心焦思于一字一句间,愈工而愈离也,善学诗者盖亦养之于始乎!
诗最忌用虚字,多则涉议论,非所以吟咏性情也。宋人所以不逮唐者,正为主于议论尔。间有矫其习者,又多刻削太甚,不复有浑然之气象,智巧日滋,太朴日散,虽有作者,亦莫如之何也已。
学选诗不徒要如古人之气象,虽造语命字亦不可涉后世时俗语谚,所谓“装龙似龙,”须如此方始是学。若司马相如子虚、上林赋,文非不工也,而楚辞后语乃独取夫长门,何哉?声之相类然也。然亦不可窃古人所已言而摹仿蹈袭太甚,则刬无新意可厌,要在胸中自有活法。
梅圣俞尝谓作诗之法,必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寓于言外,然后为至。时以为知言,信矣!然欲状难写之景,非习之熟者莫能精,欲含不尽之意,非养之素者不能有。
写景宜涵蓄,则诵之有余味而不短浅。前贤尝爱“晓日都门道,微凉草树秋”之句,盖清秋萧爽之景诵之如在目前。句中初不尽言也,今人多不识此意。
作诗虽尚谲谏,而亦不可大露,露则不但失诗人温厚之意,亦适以甚闻者之怒耳。故善为诗者,必如昔人所谓使知此意不为无益,使其不知亦非所以取祸而后可。
唐以前诗,即事实以形诸声音而自含义理,所以讽诵之间使人有所兴。今人却直以义理评论事实耳,故无余味。
李太白天才俊逸,诚所谓圣于诗者。如远别离、蜀道难诸篇,浑然豪放,驰骋今古,虽盛唐一时人岂能及!六一作庐山高,自谓与之颉颃,然详视之,终觉说得辛苦生受。赵宋以来,学者多自经业中觉悟,故谈诗者只喜少陵之忠爱,往往甲杜乙李,殊不知二子者互有优劣,正不当执一论耳。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此唐人陈陶诗后两句,盖谓地远不知其死而尚梦见,命意可谓精到。然读之初,若不经意者,在今人不知费多少说乃尽尔。
昔东坡作韩文公庙碑,有云:“作书诋佛讥君王,要观南海窥衡湘。”鹤山魏氏深以为非,盖人臣谏诤惟冀事之必成,岂有预知无益而姑以钓名之理哉!迩日有送张兼素谪官云:“未下词头曰,犹疑得祸深”,其待今日为何日邪?顾乃自以为得,不亦异乎!
元人萨天锡秋宫词云:“清夜宫车出建章,紫衣小队两三行。石阑干外银灯过,照见芙蓉叶上霜。”读之初若泛言当时之事者,细味其词,则便有深宫寂寞望幸不到之气象。且造语浑然,追踪盛唐,若此者亦不多见也。
广陵茅大方作诗必傅经义,尝谒孟庙,有“千古难忘义利词”之句,一时作者莫能尚也。洪武末,先祖守淮安时,方任都宪,寄以诗曰:“淮南消息近如何?闻道将军志不磨。纵有火龙翻地轴,莫教铁骑过天河。关中事业萧丞相,塞外功勋马伏波。老我不才无补报,临风一叹一长歌。”其于义利真不忘所择矣!百余年来尚为淮人传诵。 (此段后明古今说海本有如下一段文字:“铁铉,色目人也。为山东布政,抗御靖难师甚力。文皇即位,擒至阙下,不屈而死。二女入教坊,终不受辱,后赦出之,皆适士人。长女有诗曰:‘教坊脂粉洗铅华,一片闲心对落花。旧曲听来犹有恨,故园归去已无家。云鬟半绾临妆镜,雨泪空流湿绛纱。今日喜逢白司马,尊前重与诉琵琶。”其妹诗曰:“骨肉伤残产业荒,一身何忍去归娼。涕垂玉筋辞官舍,步蹴金莲入教坊。览镜自怜倾国貌,向人羞学倚门妆。春来雨露宽如海,嫁得刘郎胜阮郎。’”)
蘧伯玉使者称伯玉曰:“欲寡过而未能。”先儒谓其言愈自卑约,而其主之贤益彰。作诗须有此等气象方好。今之学者好高,开口便以贤人君子自居,如云:“江山须我到,亲见仲尼来”等句,盖自以为能占地步,不知识者视之,适见其躁妄耳。
杨诚斋闻晦翁足疾,遂于赠人之诗结云:“晦庵若问诚斋叟,上下千峰不用扶。”晦翁见之,笑曰:“我病犹在足,诚斋病则在口耳。”纯谓:“先正亦相戏如此。”孙志同曰:“戏中亦有箴规意,岂我文公欲诚斋谨言也。”纯因自叹所见不及志同,所愿长得一格,则又见得别,正此类尔。
瞿宗吉竹枝词如“月落西边有时出,水流东去几时还。早起腥风满城市,郎从海口贩鲜回”等句,可谓超出铁崖矣。
○论文
文章德行虽物有本末,而传今播后亦互为主宾,故周南、商颂每假重于汤文圬者,梓人则托名于韩、柳。然而有言者称人,有德者称于人,善为学者亦可以知所择矣。
朱文公百丈山云谷等记叙事详到,文辞古雅,略不蹈袭陈言,使杂于柳子游山诸记中,谁复别之?其解经诸作,意在使人易晓,自宜和缓详切,后生小子徒见此,而未见彼,遂妄生论议,何其不自量邪!
枚乘七发亦偶止于七耳,后人效之,遂以七为体。至柳子晋问,名虽变,而数尚因之。独诚意伯刘公乃作九难,可谓超出前人而不屑屑于往辙矣。
韩退之画记,先儒谓其体似顾命,今观之信然。但顾命所言皆经世远图,其所叙载亦皆一时声容礼乐之盛,而退之所记不过游玩禽荒,是可同年而语哉?韩子不以其道得之,又玩而弗置,不几于丧志乎!虽然,画,韩子之所深爱焉者,一旦感赵氏子之言而辄以与之不少吝,其视世之人争尚一物卒至于辱身丧家者异矣。
王荆公读柳宗元传云:“余观八司马皆天下奇才也,一为叔文所诱,遂陷于非义,至今士大夫欲为君子者,皆羞道而喜攻之。然此八人者既困矣,无所用于世,往往能自强以求别于后世,而其名卒不废焉。而所谓欲为君子者,吾多见其初而已,要其终能无与世俯仰以自别于小人者少耳,复何议于彼哉?” 其儆人谨始善终之意切矣。而近世选文章者乃独取其读孟尝君传一篇,何邪?
人有恒言者曰:“唐诗、晋字、汉文章”,盖各举其盛也。然谓之各言其衰亦可也。何也?古人作文由充积之盛随感而发,故三代以前纪事纂言浑然不假绳墨,而自中矩度。班、马而下,始有意于铺叙成章,其浑然之气实凿于此。古人之诗所以吟咏性情,非取妍于人也。自律体出,学者渐以声病为务,气格日趋于巧靡,此朱子所以有永依声之叹也。至若字学,虽造自古人,而六书之义实天造地设,历周以降,体或时变,而其意固在。江左诸子狃于旷达,始减省点画,务以妍媚相夸,而六书之义荒矣。故亦可谓各言其衰也。
梁甫吟结句“谁能为此谋?相国齐晏子”,是本诗“谁其尸之?有齐季女”文法。后欧阳子作醉翁亭记一篇,说尽方露出姓名,亦是此体,而变化益巧矣。
○补阙
有子曰:“信近于义,言可复也。恭近于礼,远耻辱也。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集注谓:“此言人之言行交际皆当谨之于始,而虑其所终。虽然始固当谨,不幸而或失谨于始,则将如之何?”善乎!张子尝曰:“君子宁言之不顾,不规矩于非义之信;宁身被困辱,不狥人以非礼之恭;宁孤立无朋,不失身于可贱之人。”至哉言也!使悔过者得以有所用力而迁于善,可以补有子之未言矣。
临川吴氏考注周礼一本于尚书周官之文,凡职之合于某官者,则分隶于某官,以是而冬官亦备。又本舜典,以孟子补大司徒之职,尤为有据,可以酬千古之遗恨也。
经礼三百,曲礼三千,今所存仪礼仅十七篇耳。然而圣王之制尚赖此,可见学者苟得其意,而因类以推其余,虽不屑屑于既往之迹可也。
六经于秦火后惟乐经全亡,而蔡西山则补以律吕新书。八卦本于河图、周易详矣,九畴本于洛书乃独无传,而九峰则补以洪范皇极内篇,蔡氏父子其有功于圣门也多矣!
○拾遗
山谷黄氏曰:“男女婚嫁,渠侬堕地自有衣食分剂,所谓诞。置之隘巷,牛羊腓字之,其不应冻饥于丘壑者,天不能杀之也。今蹙眉终日者,正为百草忧春雨耳。”东坡苏氏曰:“自今已往,早晚饮食不过一嚼一肉。有尊客,盛馔则三之,可损不可增。召我者预以此告:一曰安分以养福;二曰宽胃以养气;三日省费以养财。”纯谓二公之言,深有以警人之躁妄,而古今集嘉言者皆遗而不录,故特表出之,俟知言者采焉。
曾参后母遇之无恩,而供养不衰。及其妻以藜蒸不熟,因出之。人曰:“非七出也。”参曰:“藜蒸小物耳,吾欲使熟而不用吾命,况大事乎!”遂出之,终身不娶。其子元请焉,参告其子曰:“高宗以后妻杀孝巳,尹吉甫以后妻放伯奇,吾上不及高宗,中不比吉甫,庸知其得免于非乎!”朱子修仪礼经传通解附此事于昏义之末,且注出家语,今考之,不见载此,岂近日印行家语非全书邪?
通鉴纲目既以昭烈大书为正统,又见其义于感兴诗矣,而分注尚取司马温公旧议,而不及致堂所论,何哉?盖编者偶遗而未收,抑不知别有所谓也?
○辩疑
周易自汉儒以彖象诸传分隶各卦爻之下,历代因革,遂各不一。至东莱吕氏考定十翼附于经后,始复孔氏之旧。但大小二象兼分上下,似犹可疑。盖大象主象,小象主辞,义既不同,文体亦异,恐各自为篇也。先儒有大象、小象之称,岂亦因其篇而别其名欤?
尚书精密之旨,若“虞书之精一执中,商书之主善克一”等语,今文皆无。孰谓古文为伪书邪?草庐吴氏叙录乃别以存疑,盖亦不察其实矣。
春秋纪事非以用字为褒贬,但据事正名,则褒贬自见。如下杀上为“弑”,此杀上之定名而不可易者,犹酒之不可以言食,肉之不可以言饮。苟舍之而不曰“弑”,则非下之杀矣。故凡杀上者必以“弑”书,非恶其杀上,而故书“弑”字以示贬也。故曰:“春秋正名,盖谓正其本。”然之定名耳,岂圣人假智力于其间哉!
地有四游,窃谓不然。地之凝结,由制于天气之急劲旋绕而不可婴也。地而可游,是天气尚可婴也,此非惟不知地,亦不知天也。
乱臣贼子乘机窃势,虽横行一时,然天定胜人,未有久而不报者。若宋劭、隋广弑父与君,乃至身戮国亡为后世鉴,固不能逃天网之恢恢也。惟宋太祖之崩,人每以弑夺致疑于太宗。果然,则凡圣贤福善祸淫之训皆为设词垂教而不足信矣!或曰:“唐之昭陵亦尝手射建成,而享国垂二十世,何也?”此殆不同,唐兴之功本非建成,而昭陵夺宗亦为图治。然而传不一再,已遭武氏之祸,唐统几绝,天道固未尝遗漏也。况宋祖辛勤开基,太宗尝北面事之,一旦夺为己有,又传其子若孙,而卒无祸殃,天道讵若是之舛哉?君子著述微显阐幽,所以劝惩于将来也。今于疑似之中,辄以大恶归之,则使后世无忌惮之徒必将曰:“篡弑如宋太宗,且享国如此,我曹小有不善何足为患邪?”是败天下之义心也。近丘氏、程氏各尝论辩,援引颇详,独于此义则未言及,故特着之以广其说云。
四声之中,其平声每音凡二,如“天”固与“忝”同音之平声,而“田”亦此音之平声。“千”固与“浅”同音之平声,而“钱”亦此音之平声。意古者分平声为上下或此之谓也。然声音之传世久而转相讹谬,故学之者互为讥议,卒未得其真耳,可胜叹哉!
或谓雷形似斧,此倒言也,先王制器尚象,正斧取象于雷耳。
○刊误
六经之言,凡夫子删述者,历万世而无弊。其他门人所记,未免离真失正,有未可尽信者。若鲁斋之论家语,正学之论檀弓,是以论家语者谓楚子亡弓之说卒难领会。 (“是以论家语者谓楚子亡弓之说卒难领会”,“是以”原作“是已”,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改。) 且弓之为物,细物耳,虽曰“人亡人得而勿求”,然其失求甚显也。使楚子亡其夫人,亦曰“人亡人得而勿问”,则已不可,况桀、纣所失之天下即汤武所得之天下,使曰“人亡人得而勿恤”,则是淫暴之恶未可非,而天命之断未足惧也,其可乎哉!窃谓楚子亡弓之初,当趣令求之,求之不得,当自反,曰:“我莅事不敬也,委任非人也,往者既不可追,继自今兢兢业业任贤,便能俾无再失。”则庶乎古人改过不吝,克勤小物之义。今乃舍此,务以能忘为贵,则是既失于外而遂遗其内也。职业不守而以溥博自居,无亦近为兼爱之流欤!论檀弓者谓“丧欲速贫,死欲速杇”之说,则曰:“孔子之欲仕非为富也,为行道也;致美于棺椁非为不朽也,为广孝也。”欲富而■〈日间〉,且趋焉以求利于蛮夷之国,曾谓孔子若是乎?欲全其既死之躯,而因以为民制,孔子何取乎!有子之疑、曾子之问、子游之答皆传之者谬也。其谓季武子成寝,则曰:“成寝,而夷人之墓合葬于人阶下,二子皆不足为知礼,且称之也奚?当然,则知礼者宜何居?”曰:“无已则卜野而迁诸,犹为善乎?”是其谓防墓崩,则曰:“取乎古而师之者,以其合乎人情,当乎理也。”父母之棺髐然暴于人而不修,可取乎古哉?信如其言,安足以为圣人?其诬孔子甚矣!谓殡乎五父之衢亦然。其谓曾子教子夏,则曰:“孔子之门人曾子最少,曾子之父与师商固友也。曾子于子夏之丧,明而吊之则宜,其名而数之者非。”曾子事也,传之者过也。或曰:“朋友有过,以其长也,则不正之欤?”曰:“非也,正之者是也。名而数之,曾子不若是暴也。”何以明之?曰:“其辞倨而慢,曾子之言悫而谨。”其谓子思之母死于卫,则曰:“礼者,君子恒履之器也,不可斯须远于身,岂以家之贫富、时之通塞为行否?”子思贤者,其为道粹矣,信斯言也乌?在其喻于道。其论夫子不弃,原壤则曰:“周公曰:“故旧无大故则不弃也。”苟有大故,周公必弃之矣。”小过而容之,义也;大故而弃之,亦义也。察察然拒,昧昧然容,此薄量无制者之为,岂圣人所为乎?天下之大故宜莫甚于母死而歌者矣,此而不弃,乌乎弃?以是为圣人之量,非吾之所知也。凡此数说,皆有功于名教,故录之。
正统之正,非雅正之正,东坡谓:“犹言有天下云尔。”故通鉴纲目于秦、晋及隋皆以正统书之,所以定人志而息争乱也。好异者每欲以变统书,使变统可变书, (“使变统可变书”,“变统”二字原无,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补。) 则吾朱子当先书之矣。朱子岂忘正变者哉?是不惟轻訾先贤, (“是不惟轻訾先贤”,“是”字原本不清,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补。) 亦且启奸雄之借口也。一言之异而贻祸无穷,可不惧哉!
宋有天下,大抵皆太祖之功,其所未并者,独河东一弹丸地耳。四明陈氏于通鉴续编乃终其世以列国分,书至太宗方入正统,似非能权理势之宜者。今奉敕纂修续通鉴纲目,乃取天台徐氏之说,于开宝八年即大书以承正统,而以北汉未亡,比迹于唐初之梁师都,此最为有据。他如黜契丹纪年表,韩通死节,赵普之卒尽削其官爵,张世杰之死,特见于提纲之类,皆度超陈氏远甚。陈书修于元末,逮成化初已逾百年,而世每罕见,岂书法失当者多夭,固阙之以待圣朝之制作乎?予尝欲仿尹氏撰续纲目,发明而才力不逮,尚未克,为姑记其要,以俟能者。
損齋備忘錄 (明)梅純 撰
(損齋備忘錄,二卷,明梅純撰。梅純,夏邑人,為洪武中駙馬都尉梅殷玄孫,世居金陵。成化辛丑進士。知定遠縣,忤上官,棄歸。襲武階,為中都副留守。傳附明史卷一二一寧國公主傳後。)
●損齋備忘錄上
紀事
纂言
知人
格物
○紀事
續資治通鑑綱目第二十七卷所載,乙未夏六月從我太祖高皇帝渡江者凡十人, (「續資治通鑑綱目第二十七卷所載乙未夏六月從我太祖高皇帝渡江者凡十人」,「第二十七卷」原無,據明古今說海本補。「乙未夏六月」原無,據明古今說海本、清學海類編本補。) 今各略考其終始如左: (「今略考其終始」,「終」字原缺,據明古今說海本補。) 曰徐達,官至太傅、中書右丞相、征虜大將軍,封信國公。洪武三年改封魏國公。 (「洪武三年改封魏國公」,「公」字原缺,據明朱當■〈氵眄〉(下稱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今說海本補。) 十八年薨,追封中山王,諡武寧。子允恭,襲封公爵。次增壽,永樂初封定國公。
曰馮國用,官至帳前都指揮使。立功草昧時,早卒,追封郢國公。子誠,官至僉大都督事。弟勝, (「弟勝」,「弟」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今說海本補。) 洪武三年封宋國公。
曰邵榮,官至平章政事,以謀反誅。
曰湯和,官至御史大夫兼太子諭德。洪武三年封中山侯。十年,進封信國公。二十八年薨,追封東甌王,諡襄武。 (「追封東甌王謚襄武」,「武」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今說海本及明史卷一二六湯和傳補。) 子鼎,先卒,追封信世子。
曰李善長,文臣,官至太師、中書左丞相,封宣國公。洪武三年改封韓國公。二十四年以罪賜死。子棋,尚順德公主,授駙馬都尉。
曰常遇春,書至平章軍國重事、征虜副將軍,封鄂國公。洪武二年薨於軍,贈太保,追封開平王,諡忠武。子茂,洪武三年封鄭國公。茂廢,無子,弟昇襲爵,改封開國。
曰鄧愈,官至御史大夫。洪武三年封衞國公。 (「洪武三年封衛國公」,「洪武三年」四字原無,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今說海本補。) 九年薨,追封寧河王,諡武順。子鎮,襲封公爵,改申國。
曰耿君用,官至明威將軍、管軍總管。從征張士誠,死於陣,後追封長興侯。子炳文,官至鎮國上將軍、大都督府副使,洪武三年封長興侯。
曰毛廣,亦文臣,官至參議,早卒。子驤,官至都督。
曰廖永安,官至同僉。與張士誠戰,被執,卒於蘇州,追封楚國公。弟永忠,官至平章政事,洪武三年封德慶侯。
又方渡江而歸附者一人,曰俞通海,官至都督同知。卒於軍,後追封虢國公。弟通源,洪武三年封南安侯。 (「洪武三年封南安侯」,「南安」二字原誤倒,據明古今說海本及明史卷二三三俞通海傳附俞通源傳改。)
甥一人,曰李文忠,母曹國公主,父貞,駙馬都尉,追封隴西王,諡恭獻。文忠官至同知軍國事。洪武三年,封曹國公,十七年薨,追封岐陽王,諡武靖。子景隆,襲爵。
義子一人,曰沐英,官至征西將軍。洪武十年封西平侯。二十五年卒, (「二十五年卒」,原作「二十六年」,據明古今說海本及明史卷一二六沐英傳改。) 追封黔寧王,諡昭靖。子春,襲侯爵,卒,次子晟仍襲侯爵,永樂間進封黔國公。
此以上皆從王師初起義者也,逮至洪武三年大封功臣,則增多矣。
封公者六人:
李善長封韓國公 徐達封魏國公 常茂封鄭國公
李文忠封曹國公 馮勝封宋國公 鄧愈封衞國公
封侯者二十八人:
湯和封中山侯 唐勝宗封延安侯 陸仲亨封吉安侯
周德興封江夏侯 華雲龍封淮安侯 顧時封濟寧侯
耿炳文封長興侯 陳德封臨江侯 郭子興封鞏昌侯
王志原封六安侯 鄭遇春封營陽侯 費聚封平凉侯
吳良封江陰侯 吳禎封靖海侯 (「吳禎封靖海侯」,「禎」原作「貞」,據明古今說海本、清學海類編本及明史卷一三二吳禎傳改。) 趙庸封南雄侯
廖永忠封德慶侯 俞通源封南安侯 華高封廣德侯
楊璟封滎陽侯 康鐸封蘄春侯 朱亮祖封永嘉侯
傅友德封潁川侯 胡均美封豫章侯 韓政封東平侯
黃彬封宜春侯 曹良臣封宣寧侯 梅思祖封汝南侯
陸聚封河南侯
後十七年所定功臣次第,其因革又異於前所定矣。曰功高望重,連歲曾總兵者八人:
魏國公徐達 曹國公李文忠 衞國公鄧愈
侍國公湯和 宋國公馮勝 西平侯沐英
長興侯耿炳文 江陰侯吳良
曰專簿書而聽指示者一人:
韓國公李善長
曰以義氣而功封者三人:
營陽侯鄭遇春 六安侯王志 平凉侯費聚
曰所在隨軍征討,累有戰將之功,未有總兵之名而論舊封者十九人:
江夏侯周德興 鞏昌侯郭子興 南雄侯趙庸
安慶侯仇成 崇山侯李新 (「崇山侯李新」,「李新」原作「李薪」,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今說海本及明史卷一三二李新傳改。) 南安侯俞通源
永平侯謝成 鳳翔侯張龍 靖海侯吳禎 (同本卷第一二一○頁注釋。)
東勝侯汪興祖 (「東勝侯汪興祖」,「汪興祖」原作「江興祖」。據明古今說海本及明史卷一三三張德勝傳附汪興祖傳改。) 普定侯陳桓 航海侯張赫
舳艫侯朱壽 (「舳艫侯朱壽」,「舳艫侯」原作「軸轤侯」,據明史卷一三二藍玉傳附朱壽傳改。「朱壽」原作「宋壽」,據明古今說海本及明史傳改。) 德慶侯廖永忠 臨江侯陳德
濟寧侯顧時 延安侯唐勝宗 吉安侯陸仲亨
淮安侯華雲龍
曰建功者十五人:
潁國公傅友德 凉國公藍玉 (「凉國公藍玉」,「凉」原作「梁」,按明古今說海本、明史卷一三二藍玉傳改。) 靖寧侯葉昇
景川侯曹震 會寧侯張溫 定遠侯王弼
武定侯郭英 懷遠侯曹興 雄武侯周武
安陸侯吳復 宣德侯金朝興 (「宣德侯金朝興」,「金朝興」原作「金朝典」,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今說海本改。) 永成侯薛顯
東川侯胡海 鶴慶侯張翼 永嘉侯朱亮祖
曰因父而封者四人:
開國公常昇 蘄春侯康鐸 金寧侯陳輅
西凉侯濮璵 (「西凉侯濮璵」,「侯」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今說海本補。)
曰持兵負固於兩間,可觀望而不觀望來歸者七人:
東平侯韓政 宣寧侯曹良臣 滎陽侯楊璟
河南侯陸聚 汝南侯梅思祖 宜春侯黃彬
豫章侯胡均美
共五十七人。然得與功臣廟祀者,惟二十一人而已:
中山王徐達 開平王常遇春 岐陽王李文忠
寧河王鄧愈 東甌王湯和 黔寧王沐英
郢國公馮國用 越國公胡大海 梁國公趙德勝
濟國公丁德興 巢國公華高 蔡國公張德勝
虢國公俞通海 江國公吳良 海國公吳禎 (同本卷第一二一○頁注釋、同本卷第一二一一頁第二個注釋。)
蘄國公康茂才 安國公曹良臣 黔國公吳復
泗國公耿再成 (「泗國公耿再成」,「泗國公」原作「泗海公」,據明古今說海本、明史卷一三三耿再成傳改。) 東海郡公茅成 (「東海郡公茅成」,「郡」字原缺,據明古今說海本、明史卷一三三茅成傳改。) 燕山侯孫興祖
傳曰:「為君難,為臣不易。」信哉!
皇明祖訓祖訓條章所載,合議親戚之家內係功臣者五人:魏國公家,信國公家,曹國公家,西平侯家,武定侯家。 (「合議親戚之家內係功臣者五人魏國公家信國公家曹國公家西平侯家武定侯家」,「信國公家」四字原無,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補。)
國初文臣生受封爵者三人,曰李善長,以太師、中書左丞相封韓國公。曰汪廣洋,以中書右丞相封忠勤伯。曰劉基,以御史中丞封誠意伯。後李、汪皆各以罪賜死,惟劉公令終。
國初將臣封公侯者,今惟中山徐王、黔寧沐王及武定侯郭公三人子孫尚得承襲,餘皆廢罷。中山、黔寧,御製為善陰隲內,固嘗載其有功不殺及忠愛之德矣。
恭覩大明一統志所載,武定侯郭公,臨淮人。有膂力,善騎射。國初從征,渡江取金陵,以謹重見信任。又從征偽漢,戰鄱陽湖、下武昌,及從徐達取中原、克元都、定隴右、山後諸處,繼平南溪峒諸蠻,累功封武定侯。復同傅友德平北虜。英為將,善撫士卒,人多用命。大小百餘戰,刀箭瘢被體若刻畫,然英毅之氣瀕老不衰。居家善事親,尤喜觀書。卒,追封營國公,諡威襄。及觀少傅楊公榮所撰神道碑,稱公沉毅多智,身長七尺,膂力過人。嘗從征偽漢陳友諒及子理,其將有陳同僉者,驍捷善槊,馳入中軍帳下,上遽呼公曰:「郭四為吾殺賊!」公持鎗躍馬,奮臂一呼,賊應手殞墜。上解所御赤戰袍衣之,曰:「唐之尉遲敬德不汝過也。」 (「唐之尉遲敬德不汝過也」,「也」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今說海本補。) 皇寧妃,公之女弟也。公鎮河南,上遣至公第餞之,且謂公素清儉,賜白金二十罌、廐馬二十二匹。
公孝友仁恕、恭儉誠實出於天性,母夫人嘗疾篤,懸身燈告天,求以身代。及卒,公廬墓側,晝夜號泣不絕聲,毀瘠日甚。一夕,夢母夫人告曰「地濕則致疾,致疾則傷生。汝固純孝,惟竭忠報國為父母光,墓不必廬也。」公感悟而歸家,三年之中哀痛如一日。平居兄弟怡怡,克盡友愛。御軍行師,動有紀律,推心任人,甘苦同之。家居簡靜,好讀書,天文、地理、百家之說,靡不通曉。教訓子孫以儉素力學為務。事太祖高皇帝四十餘年,小心謹慎,未嘗有過。公大小百餘戰,金瘡遍體,每陰雨痛甚,及聞征討之命,即日就道,未始以老疾辭,亦可謂不忘忠孝者矣。豈天眷有德,視立功一時者自不同邪。
都督劉貞,合肥人。洪武中寧獻王封國大寧,公為大寧總兵。文廟靖難,首入大寧,盡握其軍以行。眾方苦於近邊無一人聽公者,公恐被執,一夜竊負敕印浮海而南。京師聞眾已離去,意公亦就降,因籍其家,無少長悉下獄。纔一日,公乃由福建還,家人以是得釋,故子孫至今尚雲仍不替,蓋當時幸全似亦非偶然者。今純母淑人,即其嫡曾孫女也。 (「今純母淑人即其嫡曾孫女也」,「女」字原缺,據明古今說海本補。) 其大寧舊地向既失守,遂棄諸塞外,今全軍皆改置保定,而寧獻王則遷國於南昌矣。
先高祖駙馬都尉,汝南侯從子也。洪武末出鎮淮安,太宗文皇帝靖難師至,猶固守其地。後臣民共推戴文皇帝繼大統,先高祖訪知大夫人家居無恙,遂散師還京。蓋其初非不知時,以受人之托,不敢避其難也。其後非不終節,以天命已定,不能忘乎親也。同時有周是修者,自經死,言者謂其不知天命,請加追戮。上曰:「彼食其祿,自盡其心。」一無所問。嘗仰觀此言,則上於先臣固無所罪也,而姦諛乃擅竊害之,痛哉!賴聖明卒寘姦臣於法,而臣家逮今受恩未艾,蓋福善禍淫天道聖心一而已矣。
孝廟即位之五年,以開國功臣追封王爵者,俱輔佐太祖高皇帝平定天下有大勳勞之人,今其子孫有不霑寸祿,與編氓無異者,欲量加恩典,俾奉其祀,乃下詔命皆查出明白,具實以聞。於是,吏部奉詔惟謹,即各行所在查取赴京。既而,開平王曾孫常復至自雲南,寧河王玄孫鄧炳至自湖廣,岐陽王玄孫李濬、東甌王玄孫湯紹宗皆至自南京。比至,命各授以指揮使職,遂轉送兵部,皆定以南京錦衣衞使,各近其墳瑩。夫當太平盛世,不忘於報功,此固聖天子之大德,而所司急於將順,亦賢宰輔之公心也。時承行者則吏部尚書三原王恕、兵部尚書鈞州馬文昇、驗封郎中安陸孫交、武選郎中蘇州徐源,皆一時名望也。
本朝文章首臣在洪武初則學士宋濂,其所記當時盛美有洪武聖政記。自永樂以後,則少師楊士奇,有三朝聖諭錄。至天順改元,則少保李賢有天順日錄、二錄。皆近有印本。而聖政記獨亡,僅見其序爾,惜哉!
○纂言
薛文清公曰:「先儒『月映萬川』之喻最好喻太極,蓋萬川總是一月光,萬物統體一太極也。川川各具一月光,物物各具一太極也。」今觀釋氏書所謂「一月普現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攝」,亦是此意。朱子嘗言彼亦窺見一二者,殆此類爾。
王懋學曰:「食飲暖於心,既久而達於四肢,此可以體天地之化;刺割抑搔纔及於膚,而心即悟,此可以體天地之神。」斯言也可謂善於體道者矣。
稗官小說間亦有格言,若李彌遠贈胡忠簡之貶所十事,見趙與時賓退錄,皆六經精義也。今備錄於左:「一曰有天命、有君命,不擇地而安之。二曰惟君子困而不失其所享。 (「二曰惟君子困而不失其所享」,「享」原作「亨」,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 三曰名節之士猶未及道,更宜進步。四曰境界違順,當以初心對治。五曰子厚居柳,築愚溪;東坡居惠,築鶴觀,若將終身焉。六曰無我方能作為大事。七曰天將任之,必有大摧抑。八曰建立功名,非知道者不能。九曰太剛恐易折,須養以渾厚。十曰學必明理,記問辦說皆餘事。」
「世錄之榮王者,所以錄有功、尊有德、愛之厚之示恩遇之不窮也。 (「所以錄有功尊有德愛之厚之示恩過之不窮也」,「厚之」原作「厚以」,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 為人後者,所宜樂職勸公以服勤事任,長廉遠利以似述世風。而近代公卿子孫,方且下比布衣,工聲詞,售有司,不知求仕非義,而反羞循理為無能;不知蔭襲為榮,而反以虛名為善繼,誠何心哉!」近思錄所載此條,本橫渠策問,性理大全書則遺而未收。純初以應襲指揮使中進士,後見此言,遂請於朝廷而復舊官,故備錄於右,覬不負初志焉。
成化甲午,江西鄉試發策,欲進周、程、張、朱五子配享先聖。大意謂禮以義起,五子之學實繼孔孟既絕之統,其有功於來學,非漢唐諸儒所及,不可拘以世代先後,混於從祀,則道統以明。又謂顏路、曾皙、孔鯉乃回、參與伋之父,今子皆配享殿上,而父則從祀廡間,亦非人情所安,宜別祀叔梁紇於後寢,而以三子者配,則彝倫以敘。其立論甚精也。近觀熊去非五賢祠記後語,乃知先儒已有是說,第當道者未舉行爾。今朝廷右文圖治,典禮者能不一奮舌乎?然理義根於人心,謂必有時而遂也。
濱水田地常互有消長,其稅粮尚循舊額徵收,而無所增損,故消者往往苦於陪償,而長者反利出望外,可謂誤矣。純謂宜以新積游淤之地補還被衝之家,庶盈歉適均而人無妄訟。 (「庶盈歉適均而人無妄訟」,「盈歉適」三字原本不清,據明朱氏國朝典故補。) 今江、淮間州縣苟以時舉行亦非甚難, (「今江淮間州縣苟以時舉行亦非甚難」,「難」字原本不清,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補。) 且於法制無所拘礙, (「且於法制無所拘礙」,「且於」二字原本不清,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補。) 顧在任者何如耳。
天之生人厚薄不齊,君子亦行法以俟命而已。若必據所行之得失善惡而責効於貧富壽夭, (「若必據所行之得失善惡而責効於貧富壽夭」,「而」字原本空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補。) 是不揣其本而惟末之齊也。且如松栢之生,或曰遭戕伐亦未遽至枯朽,而槐柳桑柘雖極天時之養、人事之培,終亦莫能同其永年也。顧今之世,乃有挾一事之得、一行之善而報或不稱者,往往怨天而尤人,其亦不知命也矣。
歐陽子本論謂佛老之害,當修其本以勝之,竊以為未然。蓋本苟已修,異端不入矣。今其道方熾而遽欲修本以勝焉,是猶病劇不治,惟務培養元氣也,其愈也難矣。
釋氏以識心見性為本,而欲空萬化,殊不知所以能識能見,固賴二氣之良能也。若并空之,則亦將何以識之、見之邪?
心猶火也,仁則火之熱也,熱不離於火而能及乎物,猶仁不離乎心,而能施諸人也。
天地之間皆一氣之流行,而理則隨在而寓焉。觀夫扇舉而風,則氣無不在可見矣。鴻翔而序,則理無不在可見矣。
○知人
世稱前元諸儒宗理學者,必曰南吳北許,此固非後學所敢輕議。但今讀其書,則見靜修劉公所見尤多自得。如因歉責家廢樓,而謂人之體道當隨氣機之成毀循環,不可因廢而遂厭怠。其論聲音之發,則謂根於物情,如來之聲必來,去之聲必去,皆天造地設。人能知此,則知唯諾坐立之類各有本然一定之理,而自不得齟齬於其間,是皆先賢之所未言。其他立論大率多類此,誠有功於世教不淺也。惜乎!其卒時年纔四十有五,未暇著述,故學者鮮知之,猶幸存而未泯者則不可不盡心也。
少保李文達公嘗謂當日仕途中能尚理學者纔見薛大理一人。今觀其所著讀書二錄,皆身心體驗而有得者,信非高才能文之人所能造也。故其教人拳拳以復性為事,可謂知所務矣。方其幼時,手錄性理大全一書,其書不下數百萬言,非立志之大,寧無厭心?是以卒能誠身以及於人,而一時之死生利害略不能動也。彼淺見者乃病其言之不華,是以相如、揚雄為勝於曾子之一唯耳。
形容他人足以窺在己之所養。孫志同素不多作詩, (「孫志同素不多作詩」,「孫」原作「遜」,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 一日,題人廬墓卷有曰:「懸知表門事,不是結廬心。」便非詩人刻意所能到,蓋由其平日誠於自治,不求人知,故不覺見之於言如此也。
狄梁公雖始終為唐,卒授五王反正大統,功固高矣,然非守道者所宜取法。何也?蓋君子於義有所不安,不敢須臾處以成事,有命難取,必於將來也。若梁公之事,後雖幸而成功,其身固已委質為臣,而處於其所不安矣。況或不能終遂其志, (「況或不能終遂其志」,「其志」二字原本不清,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補。) 遂又將何以自獻於先王乎? (「遂又將何以自獻於先王乎」,「遂又將」三字原本空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補。)
按:狄梁公有姑,姑有一子。公請於姑,欲官之。姑曰:「吾止一子,不欲令其事女主以取榮名。」公慚而退。則婦人所見又在梁公上矣。
○格物
潛溪文集內一事,昔波斯人來閩,相古墓有寶氣,乃謁墓隣,以錢數萬市之。墓隣靳不與,波斯曰:「汝無庸爾也,此墓已無主五百年矣。」墓隣始受錢。波斯發之,見棺衾肌肉潰盡,心堅如石,鋸開視之,見佳山水青碧如畫,旁有一女靚妝凭欄凝睇,蓋此女有愛山癖,朝夕吐吞清氣,故能融結至於如此。此志一動氣也。
程氏遺書內一事,南中有採石人,因採石石陷,遂在石中。幸不死,饑甚,只取石膏食之,不知幾年。後因他人復來採石,見此人在石中,引之出。漸覺身硬,纔出見風,便化為石。此氣一動志也。天地之間,陰陽變化何所不至哉!
鍼指南,或金性趨南也,若火之炎上,水之潤下爾。但他金體重,每藉於物,莫遂其性之自然,故惟鍼為可驗也。
火浣布,蓋金石之屬,其縷若今銅鐵絲網,入火遽不能燃耳。
方諸見月生水,此未及試,縱有之,其生當不多。蓋火藉木為體,得其種可以傳,故千尋之燄卒爾可滅,水自有體,其生可得遽盛。今以盃水費束薪熱之,且難即消,則其長也,豈能頓異邪! (「豈能頓異邪」,「頓」原作「頃」,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今說海本改。) 知死之道則可以知生之道也。
凉燄以理推之決無。蓋陽能制陰,故水可湯而泉有溫者;陰不能制陽,盛極則克之矣,不能使之順其性也。陽成形為火燄,火之餘也,惡得凉? (明古今說海本此段下有如下一段文字:「朱啟明謂人之目與舌皆有形,而所視所嗜者亦有形。鼻惟容氣,故所嗅者亦惟氣。至於耳,則中虛者也,而所聽之聲亦無蹟。事物各以類應也固矣。」)
●損齋備忘錄下 (「損齋備忘錄下」,「損齋」二字原無,據同頁書口小字補。)
說詩
論文
補闕
拾遺
辯疑
刊誤
○說詩
太祖高皇帝御製詠雪詩云:「臘前三白曠無涯,知是天宮降六花。九曲河深凝底凍,張騫無處再乘槎。」其一統鴻基兆於此矣。新雨詩云:「片雲風駕雨飛來,頃刻凭看遍九垓。楹外近聆新水響,遙空一碧見天開。」維新丕治於是見焉,於乎盛哉! (此句下明古今說海本另有二段文字,錄如下:「太祖征偽漢,至瀟湘,賦詩云:『馬渡溪頭苜蓿香,片雲片雨渡瀟湘。陣風吹醒英雄夢,不是咸陽是洛陽。』天葩睿藻,豪宕英邁如此。」『大將征南膽氣豪,腰懸秋水呂虔刀。馬鳴甲冑乾坤靜,風動旌旗日月高。世上麒麟終有種,穴中螻蟻竟何逃。大標銅柱歸來日,庭院春深聽百勞』。此聖祖命都督僉事楊文南征而賜之之詩也,氣象豪雄,音律和暢,酷似盛唐格局。」)
宣廟詩多六言,如過史舘云:「蕩蕩堯光四表,巍巍舜德重華。祖考萬年垂統,乾坤六合為家。」上林春色云:「山際雲開曉色,林間鳥弄春音。物意皆含生意,天心允合吾心。」二詩今人家往往有石刻摹本,蓋石不在禁中, (「蓋石不在禁中」,「蓋石」二字原誤倒,據明古今說海本改。) 故人多得之。純又嘗於一故家獲覩詠撒扇一首云:「湘浦烟霞交翠,剡溪花雨生香。掃卻人間炎暑,招回天上清凉。」與前二詩皆一視同仁氣象,而此一章尤有克治之意。大抵皆以天地萬物為一體,此真帝王之言也。
先孺論文,每稱蘇子赤壁賦「山高月小,水落石出」之句,天然雄渾,不假雕削,故為可尚。愚謂惟詩也亦然,如太白「天晴一鴈遠,海闊孤帆遲。」「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等句,宇宙間亦豈多得哉!
「忽聞貧者乞聲哀,風雨更深去復來。多少豪家方夜飲,貪歡未許暫停杯。」嗚呼!此先君子夜聞丐者有感之作也。與前輩蠶婦吟所謂「子歸啼徹四更時,起視蠶稠怕葉稀。不信樓頭楊柳月,玉人歌舞未曾歸」如出一手。然彼方自怨,此乃恤人,其設心更廣矣。
人之才質各有所偏,故學者賦詩撰文不能兼美。昔韓子以三代文章自任,詩則讓李、杜。至如宋潛溪為國初文章首臣,一時文士誰則過之?然於吟咏性情獨亞於當時諸公,蓋天之生物實者不華,淵者不陸,固不能兼全也。
古人作詩皆由所養,而不假雕琢,故其氣象非後世所能及。如葛覃言告師氏一章,在當時不過直言其實事耳,然熟玩之,便可見其勤儉孝敬之實。他詩大率多類此,初非有意而作也。今人所養既不如古,顧乃勞心焦思於一字一句間,愈工而愈離也,善學詩者蓋亦養之於始乎!
詩最忌用虛字,多則涉議論,非所以吟咏性情也。宋人所以不逮唐者,正為主於議論爾。間有矯其習者,又多刻削太甚,不復有渾然之氣象,智巧日滋,太朴日散,雖有作者,亦莫如之何也已。
學選詩不徒要如古人之氣象,雖造語命字亦不可涉後世時俗語諺,所謂「裝龍似龍,」須如此方始是學。若司馬相如子虛、上林賦,文非不工也,而楚辭後語乃獨取夫長門,何哉?聲之相類然也。然亦不可竊古人所已言而摹倣蹈襲太甚,則剗無新意可厭,要在胸中自有活法。
梅聖俞嘗謂作詩之法,必能状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寓於言外,然後為至。時以為知言,信矣!然欲状難寫之景,非習之熟者莫能精,欲含不盡之意,非養之素者不能有。
寫景宜涵蓄,則誦之有餘味而不短淺。前賢嘗愛「曉日都門道,微凉草樹秋」之句,蓋清秋蕭爽之景誦之如在目前。句中初不盡言也,今人多不識此意。
作詩雖尚譎諫,而亦不可大露,露則不但失詩人溫厚之意,亦適以甚聞者之怒耳。故善為詩者,必如昔人所謂使知此意不為無益,使其不知亦非所以取禍而後可。
唐以前詩,即事實以形諸聲音而自含義理,所以諷誦之間使人有所興。今人卻直以義理評論事實耳,故無餘味。
李太白天才俊逸,誠所謂聖於詩者。如遠別離、蜀道難諸篇,渾然豪放,馳騁今古,雖盛唐一時人豈能及!六一作廬山高,自謂與之頡頏,然詳視之,終覺說得辛苦生受。趙宋以來,學者多自經業中覺悟,故談詩者只喜少陵之忠愛,往往甲杜乙李,殊不知二子者互有優劣,正不當執一論耳。
「誓掃匈奴不顧身,五千貂錦喪胡塵。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此唐人陳陶詩後兩句,蓋謂地遠不知其死而尚夢見,命意可謂精到。然讀之初,若不經意者,在今人不知費多少說乃盡爾。
昔東坡作韓文公廟碑,有云:「作書詆佛譏君王,要觀南海窺衡湘。」鶴山魏氏深以為非,蓋人臣諫諍惟冀事之必成,豈有預知無益而姑以釣名之理哉!邇日有送張兼素謫官云:「未下詞頭曰,猶疑得禍深」,其待今日為何日邪?顧乃自以為得,不亦異乎!
元人薩天錫秋宮詞云:「清夜宮車出建章,紫衣小隊兩三行。石闌干外銀燈過,照見芙蓉葉上霜。」讀之初若泛言當時之事者,細味其詞,則便有深宮寂寞望幸不到之氣象。且造語渾然,追踪盛唐,若此者亦不多見也。
廣陵茅大方作詩必傅經義,嘗謁孟廟,有「千古難忘義利詞」之句,一時作者莫能尚也。洪武末,先祖守淮安時,方任都憲,寄以詩曰:「淮南消息近如何?聞道將軍志不磨。縱有火龍翻地軸,莫教鐵騎過天河。關中事業蕭丞相,塞外功勳馬伏波。老我不才無補報,臨風一歎一長歌。」其於義利真不忘所擇矣!百餘年來尚為淮人傳誦。 (此段后明古今說海本有如下一段文字:「鐵鉉,色目人也。為山東布政,抗御靖難師甚力。文皇即位,擒至闕下,不屈而死。二女入教坊,終不受辱,後赦出之,皆適士人。長女有詩曰:『教坊脂粉洗鉛華,一片閒心對落花。舊曲聽來猶有恨,故園歸去已無家。雲鬟半綰臨妝鏡,雨淚空流濕絳紗。今日喜逢白司馬,尊前重與訴琵琶。』其妹詩曰:『骨肉傷殘產業荒,一身何忍去歸娼。涕垂玉筋辭官舍,步蹴金蓮入教坊。覽鏡自憐傾國貌,向人羞學倚門妝。春來雨露寬如海,嫁得劉郎勝阮郎。』」)
蘧伯玉使者稱伯玉曰: (「蘧伯玉使者稱伯玉曰」,「曰」字原缺,據明朱當■〈氵眄〉(下簡稱朱氏)國朝典故本補。) 「欲寡過而未能。」先儒謂其言愈自卑約,而其主之賢益彰。作詩須有此等氣象方好。今之學者好高,開口便以賢人君子自居,如云:「江山須我到,親見仲尼來」等句,蓋自以為能占地步,不知識者視之,適見其躁妄耳。
楊誠齋聞晦翁足疾,遂於贈人之詩結云:「晦菴若問誠齋叟,上下千峯不用扶。」晦翁見之,笑曰:「我病猶在足,誠齋病則在口耳。」純謂:「先正亦相戲如此。」孫志同曰:「戲中亦有箴規意,豈我文公欲誠齋謹言也。」純因自歎所見不及志同,所願長得一格,則又見得別,正此類爾。
瞿宗吉竹枝詞如「月落西邊有時出,水流東去幾時還。早起腥風滿城市,郎從海口販鮮回」等句,可謂超出鐵崖矣。
○論文
文章德行雖物有本末, (「文章德行雖物有本末」,「末」原作「未」,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 而傳今播後亦互為主賓,故周南、商頌每假重於湯文圬者,梓人則托名於韓、柳。然而有言者稱人,有德者稱於人,善為學者亦可以知所擇矣。
朱文公百丈山雲谷等記敘事詳到,文辭古雅,略不蹈襲陳言,使雜於柳子遊山諸記中,誰復別之?其解經諸作,意在使人易曉,自宜和緩詳切,後生小子徒見此,而未見彼,遂妄生論議,何其不自量邪!
枚乘七發亦偶止於七耳,後人效之,遂以七為體。至柳子晉問,名雖變,而數尚因之。獨誠意伯劉公乃作九難,可謂超出前人而不屑屑於往轍矣。
韓退之畫記, (「韓退之畫記」,「畫」原作「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 先儒謂其體似顧命,今觀之信然。但顧命所言皆經世遠圖,其所敘載亦皆一時聲容禮樂之盛,而退之所記不過遊玩禽荒, (「而退之所記不過遊玩禽荒」,「退之」原作「畫之」,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 是可同年而語哉?韓子不以其道得之,又玩而弗置,不幾於喪志乎!雖然,畫,韓子之所深愛焉者,一旦感趙氏子之言而輒以與之不少吝,其視世之人争尚一物卒至於辱身喪家者異矣。
王荊公讀柳宗元傳云:「余觀八司馬皆天下奇才也,一為叔文所誘,遂陷於非義,至今士大夫欲為君子者,皆羞道而喜攻之。然此八人者既困矣,無所用於世,往往能自強以求別於後世,而其名卒不廢焉。而所謂欲為君子者,吾多見其初而已,要其終能無與世俯仰以自別於小人者少耳,復何議於彼哉?」 (「復何議於彼哉」,「議」字原本不清,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補。) 其儆人謹始善終之意切矣。而近世選文章者乃獨取其讀孟嘗君傳一篇, (「而近世選文章者乃獨取其讀孟嘗君傳一篇」,「文章者」三字原本空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補。) 何邪?
人有恒言者曰: (「人有恒言者曰」,「恒言者曰」四字原本空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補。) 「唐詩、晉字、漢文章」,蓋各舉其盛也。然謂之各言其衰亦可也。何也?古人作文由充積之盛隨感而發,故三代以前紀事纂言渾然不假繩墨,而自中矩度。班、馬而下,始有意於鋪敘成章,其渾然之氣實鑿於此。古人之詩所以吟咏性情,非取妍於人也。自律體出,學者漸以聲病為務,氣格日趨於巧靡,此朱子所以有永依聲之歎也。至若字學,雖造自古人,而六書之義實天造地設,歷周以降,體或時變,而其意固在。江左諸子狃於曠達,始減省點畫,務以妍媚相夸,而六書之義荒矣。故亦可謂各言其衰也。
梁甫吟結句「誰能為此謀?相國齊晏子」,是本詩「誰其尸之?有齊季女」文法。後歐陽子作醉翁亭記一篇,說盡方露出姓名,亦是此體,而變化益巧矣。
○補闕
有子曰:「信近於義,言可復也。恭近於禮,遠耻辱也。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集註謂:「此言人之言行交際皆當謹之於始,而慮其所終。雖然始固當謹,不幸而或失謹於始,則將如之何?」善乎!張子嘗曰:「君子寧言之不顧,不規矩於非義之信;寧身被困辱,不狥人以非禮之恭;寧孤立無朋,不失身於可賤之人。」至哉言也!使悔過者得以有所用力而遷於善,可以補有子之未言矣。
臨川吳氏考註周禮一本於尚書周官之文,凡職之合於某官者,則分隸於某官,以是而冬官亦備。又本舜典,以孟子補大司徒之職,尤為有據,可以酬千古之遺恨也。
經禮三百,曲禮三千,今所存儀禮僅十七篇耳。然而聖王之制尚賴此,可見學者苟得其意,而因類以推其餘,雖不屑屑於既往之迹可也。
六經於秦火後惟樂經全亡,而蔡西山則補以律呂新書。八卦本於河圖、周易詳矣,九疇本於洛書乃獨無傳,而九峯則補以洪範皇極內篇,蔡氏父子其有功於聖門也多矣!
○拾遺
山谷黃氏曰:「男女婚嫁,渠儂墮地自有衣食分劑,所謂誕。置之隘巷,牛羊腓字之,其不應凍饑於丘壑者,天不能殺之也。今蹙眉終日者,正為百草憂春雨耳。」東坡蘇氏曰:「自今已往,早晚飲食不過一嚼一肉。有尊客,盛饌則三之,可損不可增。召我者預以此告:一曰安分以養福;二曰寬胃以養氣;三日省費以養財。」純謂二公之言,深有以警人之躁妄,而古今集嘉言者皆遺而不錄,故特表出之,俟知言者採焉。
曾參後母遇之無恩,而供養不衰。及其妻以藜蒸不熟,因出之。人曰:「非七出也。」參曰:「藜蒸小物耳,吾欲使熟而不用吾命,況大事乎!」遂出之,終身不娶。其子元請焉,參告其子曰:「高宗以後妻殺孝巳,尹吉甫以後妻放伯奇,吾上不及高宗,中不比吉甫,庸知其得免於非乎!」朱子修儀禮經傳通解附此事於昏義之末,且註出家語,今考之,不見載此,豈近日印行家語非全書邪?
通鑑綱目既以昭烈大書為正統,又見其義於感興詩矣,而分註尚取司馬溫公舊議,而不及致堂所論,何哉?蓋編者偶遺而未收,抑不知別有所謂也?
○辯疑
周易自漢儒以彖象諸傳分隸各卦爻之下,歷代因革,遂各不一。至東萊呂氏考定十翼附於經後,始復孔氏之舊。但大小二象兼分上下,似猶可疑。蓋大象主象,小象主辭,義既不同,文體亦異,恐各自為篇也。先儒有大象、小象之稱,豈亦因其篇而別其名歟?
尚書精密之旨,若「虞書之精一執中,商書之主善克一」等語,今文皆無。孰謂古文為偽書邪?草廬吳氏敘錄乃別以存疑,蓋亦不察其實矣。
春秋紀事非以用字為褒貶,但據事正名,則褒貶自見。如下殺上為「弒」,此殺上之定名而不可易者,猶酒之不可以言食,肉之不可以言飲。苟舍之而不曰「弒」,則非下之殺矣。故凡殺上者必以「弒」書,非惡其殺上,而故書「弒」字以示貶也。故曰:「春秋正名,蓋謂正其本。」然之定名耳, (「然之定名耳」,「耳」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今說海本補。) 豈聖人假智力於其間哉!
地有四遊,竊謂不然。地之凝結,由制於天氣之急勁旋遶而不可嬰也。地而可遊,是天氣尚可嬰也,此非惟不知地,亦不知天也。
亂臣賊子乘機竊勢,雖橫行一時,然天定勝人,未有久而不報者。若宋劭、隋廣弒父與君,乃至身戮國亡為後世鑒,固不能逃天網之恢恢也。惟宋太祖之崩,人每以弒奪致疑於太宗。果然,則凡聖賢福善禍淫之訓皆為設詞垂教而不足信矣!或曰:「唐之昭陵亦嘗手射建成,而享國垂二十世,何也?」此殆不同,唐興之功本非建成,而昭陵奪宗亦為圖治。然而傳不一再,已遭武氏之禍,唐統幾絕,天道固未嘗遺漏也。況宋祖辛勤開基,太宗嘗北面事之,一旦奪為己有,又傳其子若孫,而卒無禍殃,天道詎若是之舛哉?君子著述微顯闡幽,所以勸懲於將來也。今於疑似之中,輒以大惡歸之,則使後世無忌憚之徒必將曰:「篡弒如宋太宗,且享國如此,我曹小有不善何足為患邪?」是敗天下之義心也。近丘氏、程氏各嘗論辯,援引頗詳,獨於此義則未言及,故特著之以廣其說云。
四聲之中,其平聲每音凡二,如「天」固與「忝」同音之平聲,而「田」亦此音之平聲。「千」固與「淺」同音之平聲,而「錢」亦此音之平聲。意古者分平聲為上下或此之謂也。然聲音之傳世久而轉相訛謬,故學之者互為譏議,卒未得其真耳,可勝嘆哉!
或謂雷形似斧,此倒言也,先王制器尚象,正斧取象於雷耳。
○刊誤
六經之言,凡夫子刪述者,歷萬世而無弊。其他門人所記,未免離真失正,有未可盡信者。若魯齋之論家語,正學之論檀弓,是以論家語者謂楚子亡弓之說卒難領會。 (「是以論家語者謂楚子亡弓之說卒難領會」,「是以」原作「是已」,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 且弓之為物,細物耳,雖曰「人亡人得而勿求」,然其失求甚顯也。使楚子亡其夫人,亦曰「人亡人得而勿問」,則已不可,況桀、紂所失之天下即湯武所得之天下,使曰「人亡人得而勿恤」,則是淫暴之惡未可非,而天命之斷未足懼也,其可乎哉!竊謂楚子亡弓之初,當趣令求之,求之不得,當自反,曰:「我蒞事不敬也,委任非人也,往者既不可追,繼自今兢兢業業任賢,便能俾無再失。」則庶乎古人改過不吝,克勤小物之義。今乃舍此,務以能忘為貴,則是既失於外而遂遺其內也。職業不守而以溥博自居,無亦近為兼愛之流歟!論檀弓者謂「喪欲速貧,死欲速杇」之說,則曰:「孔子之欲仕非為富也,為行道也;致美於棺槨非為不朽也,為廣孝也。」欲富而■〈日間〉,且趨焉以求利於蠻夷之國,曾謂孔子若是乎?欲全其既死之軀,而因以為民制,孔子何取乎!有子之疑、曾子之問、子遊之答皆傳之者謬也。其謂季武子成寢,則曰:「成寢,而夷人之墓合葬於人階下,二子皆不足為知禮,且稱之也奚?當然,則知禮者宜何居?」曰:「無已則卜野而遷諸,猶為善乎?」是其謂防墓崩,則曰:「取乎古而師之者,以其合乎人情,當乎理也。」父母之棺髐然暴於人而不修,可取乎古哉?信如其言,安足以為聖人?其誣孔子甚矣!謂殯乎五父之衢亦然。其謂曾子教子夏,則曰:「孔子之門人曾子最少,曾子之父與師商固友也。曾子於子夏之喪,明而弔之則宜,其名而數之者非。」曾子事也,傳之者過也。或曰:「朋友有過,以其長也,則不正之歟?」曰:「非也,正之者是也。名而數之,曾子不若是暴也。」何以明之?曰:「其辭倨而慢,曾子之言慤而謹。」其謂子思之母死於衞,則曰:「禮者,君子恒履之器也,不可斯須遠於身,豈以家之貧富、時之通塞為行否?」子思賢者,其為道粹矣,信斯言也烏?在其喻於道。其論夫子不棄,原壤則曰:「周公曰:『故舊無大故則不棄也。』苟有大故,周公必棄之矣。」小過而容之,義也;大故而棄之,亦義也。察察然拒,昧昧然容,此薄量無制者之為,豈聖人所為乎?天下之大故宜莫甚於母死而歌者矣,此而不棄,烏乎棄?以是為聖人之量,非吾之所知也。凡此數說,皆有功於名教,故錄之。
正統之正,非雅正之正,東坡謂:「猶言有天下云爾。」故通鑑綱目於秦、晉及隋皆以正統書之,所以定人志而息爭亂也。好異者每欲以變統書,使變統可變書, (「使變統可變書」,「變統」二字原無,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補。) 則吾朱子當先書之矣。朱子豈忘正變者哉?是不惟輕訾先賢, (「是不惟輕訾先賢」,「是」字原本不清,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補。) 亦且啟姦雄之藉口也。一言之異而貽禍無窮,可不懼哉!
宋有天下,大抵皆太祖之功,其所未并者,獨河東一彈丸地耳。四明陳氏於通鑑續編乃終其世以列國分,書至太宗方入正統,似非能權理勢之宜者。今奉敕纂修續通鑑綱目,乃取天台徐氏之說,於開寶八年即大書以承正統,而以北漢未亡,比迹於唐初之梁師都,此最為有據。他如黜契丹紀年表,韓通死節,趙普之卒盡削其官爵,張世傑之死,特見於提綱之類,皆度超陳氏遠甚。陳書修於元末,逮成化初已逾百年,而世每罕見,豈書法失當者多夭,固闕之以待聖朝之制作乎? (「固闕之以待聖朝之制作乎」,「闕」原作「閟」,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改。) 予嘗欲仿尹氏撰續綱目,發明而才力不逮,尚未克,為姑記其要,以俟能者。
附录:
損齋備忘錄二卷(浙江范懋柱家天一閣藏本)
明梅純撰純夏邑人成化辛丑進士太學題名碑作南京京衛人葢純爲洪武中駙馬都尉梅殷之元孫世隷勲籍故也書中自稱初以應襲指揮使登進士後復讀近思錄中張子論世祿子孫不應工聲病售有司一條遂請於朝廷而復舊官葢亦戞然自異之士矣是書上卷分紀事纂言知人格物四類下卷分說詩論文補闕拾遺辨疑刋誤六類其說詩論文頗能中理而亦每傷於迂濶如謂韓退之畫記先儒謂其體似顧命今觀之信然但顧命所言皆經世遠圖其所叙載亦皆一時聲容禮樂之盛而退之所紀不過游玩禽荒是可同年而語哉韓子不以其道得之矣玩而弗置不幾於喪志乎云云可謂膠固之甚且顧命何嘗有樂而曰聲容禮樂之盛殆謬爲大言不核事實矣其紀事類中述梅殷之歸京師乃以母老之故其擠死笪橋下出於趙深譚■〈日義〉之竊害非成祖之意是以其家受恩未艾云云與史迥異亦曲筆也(四庫全書總目·子部·雜家類存目)